Jamie

試著再當一次小孩！

文╱陳豐偉

這一年，為了念研究所移居到台北，從一歲邁向兩歲的小孩就變成每個月來回台北跟高雄的候鳥。剛把家當裝滿車上，準備從高雄開上高速公路時，他完全不能理解爸爸媽媽為什麼要離開，看他滿臉疑惑傷心的表情，簡直就快掉下眼淚了。現在他的記憶力進步了，問到爸爸媽媽，會曉得說「在台北」，再補上一句「台北捷運」。玩得無聊，就拿手機給阿嬤，要阿嬤打電話給爸爸媽媽，講個兩句後又跑開繼續看「天線寶寶」。

到台北來「探親」時，他會一直看著捷運站的手扶梯，想要再玩一次。走進公寓的電梯，因為我們曾提醒他「小心」，他會穩穩地站在地板上，很凝重地站直身體，不敢亂動。在公寓裡，他一下玩史弩比，一下玩黃色小鴨，一下看電視。一旦發現爸爸媽媽要出門，就很高興地拿鞋鞋來叫爸爸幫他穿。走到樓下的7-11，他馬上衝進去，從一個正好掛在小孩高度的袋子裡，拿一台玩具小汽車，趕快跑到櫃臺有模有樣地等爸爸媽媽幫他付帳。

這年紀的小孩，腦袋裡還只有絕對的對與不對，腦筋還不會轉彎。如果我在路上走得太快，超過他跟媽媽一段距離，他就會很用力地喊一聲「爸爸～～」，要爸爸退回來，回到他覺得正確的爸爸媽媽牽著小孩的秩序裡。我們也跟著他，學著瞭解小孩子怎麼看待他的世界。

‧養小孩對我的世界觀深具影響

小孩剛誕生時，我以當醫師的身分，拿著數位相機拍下他剛離開媽媽肚皮的那一剎那，當天馬上就透過撥接線路張貼到網站上。剛出生時，我會有一股衝動，想把他發展上的重要指標記錄下來，把他什麼時候學會說話、什麼時候學會使用什麼形容詞的日期記錄下來，然後一一跟精神醫學的教科書、跟奠定「客體關係理論」的大師學說比對。

後來，我放棄這樣的想法，改以欣賞的角度，來體會小孩誕生到世界上的事實。我算是衣食無缺的中產階級，對許多人生活的艱難並沒有親身經歷過，我的觀點在某些人眼中可能會過於天真。但就我的感受來說，養育小孩，對形成一個人的世界觀，會有決定性的影響。

在這人類把自身跟其他物種隔絕的都市化社會裡，我們把許多事情都視為理所當然。尤其這一代的年輕人，大多是在父母的呵護下成長，從懂事開始，生活中就有彩色電視、麥當勞、電腦，學會上網就開始玩BBS。一切都太順暢、太合理了，並不須要經過太多的掙扎與努力，出門就有捷運可搭，打開水龍頭就有高品質的翡翠水庫自來水，衛星傳來世界盃精彩的足球賽，阿根廷、巴西好像我們的鄰居一樣。

要再跟現在六、七年級的年輕人講什麼大道理，可能也沒人要聽。但我發覺，養育小孩，就很自然地讓人去省思到：「一個人是怎麼成為一個人？」

‧原來我也是這麼長大的

除非經歷很悲慘或很強烈的事情，我們通常不會記得自己長大的歷程。三歲以前的記憶幾乎都忘光了，三歲以後的記憶也只有少數伴隨強烈情緒的事件容易被喚起。雖然我們都經歷過從幼兒變成孩童的過程，但我們無法回溯，更不用說要去分析。

小孩的誕生，加上一些不算艱難的科學知識，誘發許多問題在我腦海中出現。這麼小的大腦，這麼纖弱的身體，這麼無助的小鬼，要怎麼變成三十年後能獨當一面的社會中堅呢？從科普書和精神科的專業書籍裡得知，紅通通的小孩，大腦如同一團爛泥般沒有次序、沒有連結，神經元雖然存在，但還要經歷很長一段時間，它們才能學會伸出觸腳，各自找到要連結的對象。在這段時間，他所接受的訊息、父母的教養、生活的環境，有好多好多因素會影響小孩的發展。

任何一個小生命，都不是具體而微的小大人，而是一個還在發展的有機體，他所遭遇的一切，都會影響到他的未來。

能體會這些道理，就比較能「同理」小孩的幼稚與無知，同理小孩的任意與壞脾氣。他們畢竟不是大人，無法理解成人世界的邏輯。回頭想想，自己小時候一定也是一樣童稚與無知，要讓父母親擔心與煩惱。

所以，觀察小孩的成長，就變成在重複自己已遺忘的生命歷程。看到他會爬行了，就知道他負責運動跟協調的神經元，在這段時間產生很大的進步。看到他現在努力聆聽大人講話，卻只能迸出幾個簡單字眼的神情，就知道他的大腦裡面，有許多他聽得懂、但不知如何表達的意念四處流動。原本他只會說「台北」、「捷運」，現在他能一口氣說出「台北坐捷運」，我們就知道他開始學會運用動詞。看到他現在的成長，才會瞭解：原來我也是這麼長大的。

我的小孩還很小，他只會看著天空叫「月亮」，還不會問我為什麼月亮會掛在天上。他還不會從外面跑回來哭著說被誰欺負，只能在麥當勞的滑溜梯旁邊，羞澀地看著比他大的小孩子爬上爬下。有一段時間，我被他教育成去接受不斷地丟球、撿球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；最近，他不再喜歡丟球、撿球的遊戲，總是撿一、兩次敷衍我，然後就去玩他的鴨鴨、史努比跟小叮噹。

我現在所住的小套房有個體重計，他來台北時，我們會扶著他讓他量體重。後來，他每次到台北，下電梯後就會趕快叫爸爸媽媽幫他脫鞋，然後轉進體重計上量體重，雖然他低頭看數字不可能看得懂，講給他聽他也聽不懂。最近，他又學會把他的黃色小鴨跟小叮噹玩偶乖乖地放在體重計上，就像我們把他放在體重計上一樣。

小孩不是小大人，不過，小孩跟大人的互動，的確是人類世界中最有意義的一段說不完的故事吧。